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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郎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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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郎欺 第32节
      司马淮声音幽怨。
      陈辅的话打击到这位有志于匡扶天下的年轻帝王了,可是,听到用第三者插足的办法拆散婚姻,他非但感受不到高兴,反而有种惴惴的恐惧感。
      这胜利像暂时偷来的,感情是这人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,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。
      常言道,杀父之仇夺妻之恨,那人失去了一切还有什么可忌惮的,一旦下手必定是狠的。
      “陛下,老臣无意冒犯,但是……”
      “老师。”
      司马淮打断。他隐忍了那么多年,生生看着自己的皇兄被琅琊王氏杀死,恨毒了王氏,恨毒了与王氏助纣为虐的人。铲平门阀势在必行。
      “老师放心,您的提点朕会记得。”
      他自会小心翼翼,步步蚕食王氏。
      “朕下一步考虑科举改革,把选拔人才的权利夺回到朕手中。若有进展,朕会再来问您的意见的。”
      说着,年轻的帝王起身拜别。
      陈辅老病在床,意识到了潜在危机,却无法改变新一辈的政治搏斗。
      长叹了声,唯望诸事顺利。
      ·
      王宅这边,风雨如晦。
      王章病入膏肓,连连呕血药石罔极。王氏在京做官的子弟纷纷回宅探望,悲伤之余,暗暗盯着下一任家主位子。
      为王氏家主者可获三样宝物。
      首先是代代相传的家主戒指,一块以陨石打造的蔚蓝色宝石。
      其次是一柄佩刀,当然不是实际杀敌砍人的宝刀,而是摆在宗祠中象征王氏德业相继的,独有的徽记与身份符号。
      最后,两条家训与统摄全族的权力。
      如此登峰造极的荣耀吸引着每一个王氏子弟。
      王章的病情每况愈下,家主之位已被众子弟暗中争抢了半年。
      好武善斗的王冲因为争抢军功锤杀族弟王登,文人出身王卓和王申又因为荆州太守之位,在皇帝面前互相弹劾。
      王氏,隐隐有阋墙之祸。
      朝政那边同样棘手,王绍被帝党弹劾欺男霸女,好色成性,王崇则被弹劾利用裙带关系乱任官员,收受贿赂。
      这些小事虽不足以动摇王氏根基,但如苍蝇不停骚扰,王章病弱之下内忧外患,力不从心。
      王氏的事越来越难料理了。
      时光辗转,岁月如梭,转眼来到了夏末。七月流火,天气渐渐转凉。
      王姮姬这些日来深居简出,常常侍奉在王章榻前伺候汤药,寸步不离。
      自那日拒绝琅琊王后,斯人再没出现过,朝廷中亦没他的动静。日子如水般平静,让人恍然忘记了他的存在。
      聘礼送的代表双方两情相悦的巨锁,被丢在荒野里,锈迹斑斑,长满野草。
      琅琊王彻底遗忘在记忆里,成为人们茶余饭后都不会提的闲话。
      过往那些复杂的情感纠葛,犹如被水浸过的血迹,渐渐褪色淡化了。
      人是地面草芥一般的生灵,倏忽一下子就枯萎了。
      王姮姬适应了新生活,每日照料王章之余,与文砚之谈论诗书,弹琴作画,感情融洽,越发像亲人。
      文砚之研究的克制情蛊的药方大有进展,经过多次试验后给王姮姬服用,王姮姬已基本摆脱了情蛊的控制。
      她如今的自由自在全倚赖他。
      距离七月十五九小姐大婚不足两月,王氏上下忙里忙外,一片火红,所见之处皆有囍字和红灯笼。
      五月十八,良辰吉日,王姮姬与文砚之入宫受陛下赐婚的圣旨,王章王戢等人也换作肃穆的官服,陪同在侧。
      王氏子弟玉跪于太极殿的阶闼之前,犹如琳琅珠玉,彬彬济济,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。位于正中心的王姮姬,便是王氏满门珠玉之间一颗最璀璨的宝石。
      家族就是她最大的底气,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。谁摘取她,谁便能赢得王氏。
      可最终她谁也没选,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,草草成婚。
      司马淮高高坐于珠帘之后,传旨内侍宣读赐婚圣旨,声音高亢而洪亮。
      天际一片片朝霞掩映,红彤彤的犹如玛瑙,鸿雁盘旋而飞,光满堂室。
      夏日悠闲的蛱蝶成双成对地飞过皇宫,安宁静谧,和风温柔地拂过。
      燕尔新婚,才子佳人,宜室宜家。
      王姮姬双手捧过圣旨,金灿灿的绸缎,摸在掌心有些烫手。未婚夫妻齐齐叩首,谢过皇恩浩荡。
      新房小王宅已然建好了,大婚请帖、拜天地的高堂、宾客席面,男女婚服皆已准备完善,只待良辰吉日。
      司马淮按章程说着一些训言:“今朕为你们赐婚,望尔夫妇二人笙磬同音,互敬互爱,携手百年。”
      王姮姬与文砚之齐声道“诺”,郎才女貌,远远看去一对璧人。众人遥遥看着,抛开身份出身不提,他们是极般配的一对。
      两人博袖下的手暗暗握住,王姮姬清丽如粉芙蓉,含光潋滟。文砚之泛着柔情,脸色微红,凝视自己的妻子。
      她的绛唇颜色似火,软糯糯的,正为他而绽放。文砚之心脏停跳,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变成了由缺而圆的满月。
      王章一脸病容,慈祥欣慰,亲眼看着自己女儿定婚。其余王氏子弟亦保持着得体,唯有王戢绷着脸沉默。
      九妹终于要嫁人了。
      在侧旁观的重臣依次向琅琊王氏递上祝福,贺词如潮,新郎新娘浸在一片幸福的混沌中,晕乎乎酒不醉人人自醉。
      郎灵寂作为帝师,自然也在。
      他色调偏冷,与朱绂紫绶的众臣热烈庆贺格格不入,声貌如常。
      整个流程,他没有看她。
      长身如鹤,一尘不染的透色,态度不起波澜。
      王姮姬垂首谢恩,文砚之随之。
      事过境迁了。
      那一夜冷月下的探案,郎灵寂对她说的话,似乎从未发生。
      关系好像真的结束了。
      断得干干净净。
      从前种种,似梅花,朵朵花开淡墨痕,终随着时间而消耗殆尽了 。
      她和琅琊王站站在彼岸的两端,犹如参与商,永远不会再有交点。
      郎灵寂作为本次大婚的证婚人,亲自将皇帝的赏赐交到王姮姬手中,说了许多宜室宜家的话,出奇的淡定大度。
      最后的最后,她在一片朦胧中抬头,分明看见他在冷笑。
      “姮姮。”
      他轻轻近在她耳边,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暧昧声音,如噬人的漩涡,沾着点可怖的笑意,落在耳畔异常平静,
      “你给我等着。”
      第028章 抉择
      文砚之此人的身世可堪玩味。
      他表面上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, 实则在天嶷山竹林中讲学多年,信徒众多,人称“梅骨先生”, 乃是御史大夫陈辅的关门弟子, 陛下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一。
      另外,他一身清骨,不为五斗米折腰, 是朝中科举考试制度的首创人,曾帮陈辅写过檄文, 专门讨伐琅琊王氏。
      文砚之能和王小姐结合, 纯属一个意外。王小姐得了一种怪病, 发作时,全身血液寒冷冻结。
      满庭御医皆束手无策,唯有文砚之凭借着祖传偏方,治好了此病。
      王小姐因此感恩戴德, 退掉了原本的婚事,下嫁给了文砚之。
      据说, 文砚之的婆婆是解蛊圣手, 文砚之耳濡目染,学了不少医术。文砚之和他婆婆,是世上唯二两个能治好的王小姐病的人。
      郎灵寂翻罢了文砚之的生平卷宗,吩咐人去把文家那位婆婆找到, 眸似瘆人的幢幢鬼影。
      旁边, 陛下昨夜交上来的文章还没批改。虽然他这帝师已形同虚设了, 当一天帝师, 便要负起一日的责任。
      他执起墨毫。
      太极殿,照例讲解完了今日课业《儒经》《孟子》后, 司马淮问道:“昨日朕写的文章老师看了吗,为何不提修改意见?”
      郎灵寂道:“微臣看过,无甚修改之处。”
      文章是一篇拟用科举考试制代替九品官人法的初步设想,往常都遭到帝师的严厉批驳,今日竟毫无回应。
      司马淮存心试探,“帝师也认为文章中朕的想法正确?”
      郎灵寂淡淡,“陛下所言,很有道理。”
      九品官人法靠裙带关系铨定九品,选人权力掌握在豪门世家手中。
      而科举考试,凭一张试卷评判真才实学,不分贵贱,人才皆归帝室。
      两者究竟哪一个对皇权有利,不言而喻。
      司马淮暗嗤,到底是被琅琊王氏抛弃了的无根浮萍,丧家之犬,态度转变如此之快。今我为刀俎人为鱼肉,即便郎灵寂有意投诚,他未必肯收。
      “哦?帝师何以这般认为?”
      郎灵寂平铺直叙道:“陛下想重振皇权,任用寒门是善策。豪门子弟有家族依仗难以操控,而寒门全无根基,只能效忠于陛下您。”
      这是普天皆知的事实,早在司马淮计划之中,自不用旁人多说。
      司马淮嘲讽,“帝师从前总向着琅琊王氏,如今口风竟变了。”
      郎灵寂亦心冷地笑了,“没有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的。”
      水火不容,黑白对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