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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奉皇遗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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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78章
      他点了点头,一字一句道:“放行。”
      尉迟松一咬牙,抬手高呼道:“列队,放行!”
      龙武卫当即收枪退立,一瞬间让出一条四人宽的空道来。道路尽头,宫门大开,只李寒自己立在道路前方。他今日去为郑素道喜,穿了一身绛色衣袍,颜色暗沉,犹如凝血。
      李寒向旁边退了一步,抬了抬手,“请。”
      魏人反倒都不敢进了。
      那为首男人啐了一口,骂道:“孬种!宫门都炸了,还怕这个?还不与我取秦贼项上头!”
      魏人胆子这才壮了壮,纷纷跟着他往前走。就在他与李寒擦肩而过时,他听见少年丞相轻声笑道:“你怎么就确信,劝春宫里藏着秦大君呢?”
      他止住脚步,歪头看李寒,冷声问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      “开个玩笑。”李寒展臂往宫门一抬,同时左手向尉迟松摆了一摆。
      尉迟松重重颔首,心道:可以准备泼水了。
      但他这动作并不隐秘,明显被魏人看到。那男人扭住他左臂往身后一拧,咔嚓一声,卸了他一条胳臂下来。
      “大相!”
      李寒倒吸口冷气,整条胳膊没了知觉,只肩头撕裂地疼。他心里松一口气:幸好是左手。
      那男人薅住他衣领,显然以为里头埋着伏兵,恶声问:“你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?”
      李寒挤出个笑:“给众位看座的意思。”
      男人一把摔开他。
      李寒往后踉跄几步,勉强站住,见尉迟松腰剑插着,便用右手唰地拔出来。银龙微颤,如三尺寒冰。
      那男人正要捉他,李寒猛地刺剑在地,冷声道:“上天有好生之德,陛下有恤民之恩。我念尔等情有可原,只说两句:止步于此,是逼宫未遂,只斩首,不夷族;待陛下凯旋,改朝易号,当大赦天下,减为流刑,死罪可免矣!门就在这里,你们爱进不进!”
      那男人冷笑道:“怎么,天子还会可怜叛贼?”
      李寒微叹一声:“故园之思,谁人无有?众位,请吧!”
      他这一波三折的做戏全套,如今又耷着手臂气定神闲,全似胜券在握,只等瓮中捉鼈。连那男人也生了犹疑,望着劝春行宫被炸塌的一面宫墙皱眉。
      忽然远处马蹄声响起,一个放哨的魏人狂奔过来,嘶声喊道:“他在等救兵!”
      “他娘的杂种,敢骗你老子!”
      男人叫他耍了一遭,这就提剑去刺。李寒伤了手臂躲闪不及,这就要挨他当胸一剑!
      就在此时。
      一把长刀从李寒背后掷来,当胸穿破男人心口。同时,一支羽箭刺破硝烟,如猛隼般钻入他后背当中!
      男人身体搐动两下,扑地倒地,溅了满天灰土。
      李寒望着那箭射来的方向。
      那是一只骨节狰狞的手,不戴扳指,持一张檀木轻弓。弓弦轻轻颤抖,像奏响婚乐的弦声。
      郑素连发两箭射倒点炮人,高喝道:“全部拿下!”
      李寒无声地出了口气。
      至少打仗这方面,他对郑素很放心。
      他很有自知之明,深知自己此刻就是累赘。正要进行宫看秦灼,目光突然扫着那位倒地的魏人首领,整个人震了一震。
      他胸口插着的刀柄,貔貅纽,虎头纹。
      这是陈子元的佩刀!
      他扭头查找,从刀剑里左闪右避,终于冲到陈子元可以听到的距离——也就是面前。他颤声喊道:“你怎么出来了?大君身边有魏人!!!”
      第62章 五十七珍宝
      阿双抱着襁褓,一颗心咚咚地跳。
      郑永尚给秦灼缝好创口便赶去外殿拿药。外头厮杀震天,里头死寂如水,满殿都是血腥气,闻上去像屠了一屋的人。
      榻被血洗一般,红得叫人作呕。秦灼合著眼躺在上头,手垂下去,胸膛毫无起伏,如同已死。
      麻沸散终于起效用了。
      阿双落下一串泪,这才想起看看怀中婴儿。
      是个猫大的男孩。因是早产,胎里又受了大罪,是故生得格外小。五官皱巴巴的,眼闭成一线,手脚蜷着,额头上血沫都没有擦干,正侧脸安静地睡着。
      阿双心悸般颤了一下。
      ……他好像没有哭。
      她呼吸急促,强忍住那个念头,抬起颤栗的左手来试孩子的鼻息——
      手指即将触到婴儿鼻尖时,她后颈猛地一疼。紧接着,一双手将襁褓抢了过去!
      是行宫一个莳弄梅花的丫头,叫梅香。阿双给她分过糕点,她道谢也腼腆,年轻又羞涩。
      阿双眼前一黑,重重跌在地上。
      那双手将襁褓高举起来。
      两眼发花间,她似看见不久前的梁宫之中、弦鼓声里,戏中皇帝要掼下襁褓的手。
      最后一个鼓点落下。
      突然,她耳朵被溅了血般,听见极其真实的“扑哧”一声。
      梅香瞪圆了眼,眼看胸前长出一尺长的剑尖来!
      是秦灼的剑!
      她身后不远处,秦灼诈尸般从榻上爬起来。他整个人泡在血里,神情骇人得如同厉鬼。
      就在刚才,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掷出靴边宝剑。
      扑通。
      见那具怀抱婴儿的尸体倒地,秦灼的回光返照也结束,直直从榻上栽下来。
      阿双的最后意识是一道声音。
      是襁褓坠在她身上时,惊出的一声啼哭。
      ***
      陈子元揭开襁褓看了眼,皱了皱眉头。
      太小了。
      他没忍住问了句:“能养活吗?”
      郑永尚叹了口气,拧了帕子给秦灼擦脸,在水里一涮,又攥了一盆的血。他道:“小殿下脏器发育不好,得仔细养。最要紧的还是怕胎里落了病。”
      他回头一看,一叠声道:“窗户开着缝,孩子不能受凉,快合上!”
      陈子元吓了一跳,手忙脚乱地将襁褓裹好。正见郑永尚低下头,耳朵靠在秦灼嘴边。
      他没见郑永尚再动作,便追问道:“他要什么?”
      郑永尚唉了一声,眼睛连连眨动,落了一滴泪。
      陈子元心里一紧,忙快步上前半跪在榻边,急声道:“大王,哥,你要什么?”
      秦灼已换了身干净寝衣,被衾上盖着那件黑狐狸,又发了低烧,整个人昏昏沉沉的。见他过来,竟把眼扯开一条缝,一只手颤抖着握他小臂,拼尽全力地、轻声地叫:“萧、重、光。”
      陈子元浑身一震,随即听秦灼变了调子,含混着哭腔,贴着他耳朵一字一句哽咽道:“萧重光……”
      “我……操你大爷……”
      陈子元跪在他面前一声不吭,哐地一拳砸在榻上。一旁婴儿也惊地哭起来,但声音微弱,还不如猫叫。
      陈子元擦了把脸,当即踹门出去,从外殿椅子里提溜起李寒就喊:“姓萧的呢?!操他妈的什么时候回来!”
      郑素正准备给李寒正骨,手掌还在他肩头,立时双目一眯,将剑拔出一寸。见那人右臂背在身后连连摆手,郑素看他一眼,还是还剑回鞘。
      李寒叫陈子元拎得脚跟离地,显然被扯痛了,嘶了一声道:“子元,现在当务之急是大君安危。不是约好的明天吗,怎么突然提前了?”
      “你他妈问我?”陈子元怒道,“你他妈当生孩子是上下嘴皮子一碰,说哪天哪天,定哪个时辰哪个时辰?!”
      萧恒不在,李寒只得担了他该受的怒火。不过是为君分忧,顶多是为国捐躯,且得很假以辞色地赔笑道:“不敢,不敢。”
      “大王今早脉象本来不错……可看了西边来的一封信,直接见了血。”
      众人闻声看去,见阿双脖颈青了一块,拿着一张拆开的信笺从里屋走来。
      陈子元将李寒掼到一边,一把将信夺过来。李寒没叫郑素扶,自己就站稳了脚,也忙伸脖子去看。只瞥了一眼,立即将信抢在手中,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。
      是梅道然的字迹。
      “会暴雪,遇山坼,陛下崩。”
      ***
      李寒口干舌燥,不由自主又去摸嘴。郑素眼疾手快,一巴掌给他拍掉。结果劲用巧了,直接拍得他撕了块皮下来。
      同时,李寒嘶了一声,反覆搓着双手,用鲜血淋漓的嘴唇说:“假的。”
      郑素看着他的小动作没说话。陈子元握着信,看了眼内殿,又扭头看他。
      “陛下信件只送到我处,由我亲手转呈大君。这封信来的蹊跷,是其一;无时间,无地点,语焉不详,是其二;倘若社稷不幸,陛下罹难……梅道然却不是个没心肺的,大君临产在即,他不可能发到行宫来,是其三。”李寒问,“送信人可拿住了?”
      陈子元摇摇头。
      “为今之计,还是先找到送信人,将魏人清扫干净。这事闹得太大,必得三司会审,真把大君怀娠一事牵扯出来,恐怕太过棘手。”李寒略作思索,“我一定料理妥当,请大君莫要忧心。”